围海造田筑海防
——一位老支书记忆中的围垦开发
提及海防农场围垦备耕工程(下称“海防工程”),我和当年的围垦者们都会想起那廖角嘴的海潮、圆陀角的日出、一望无际的海浪滩涂,还有那纵横交错的转河、竖河、横河和民沟,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愚公移山的故事。
4万民工初战廖角嘴
现在1971年农历正月初八,在原寅阳、东海、兴垦、希士、和合、大同等公社的大路小路上,出现了前呼后拥的农民。他们手里拎着、肩上扛着扁担铁锹、泥络簸箕、粮油柴草、被头帐子,浩浩荡荡地向廖角嘴方向涌去,可谓人潮滚滚、车流不息。
他们是参加海防工程的民工队伍,来自本县各地,共有4万多人。廖角嘴是海防工程的核心地段,地处黄海南端、东海北缘和长江入海口的三水交汇之处,滩涂面积为10多平方公里。
这一围垦工程的组织指挥机关,是当时的启东县革命委员会,下设机构主要是各公社的水利兵团和各大队的民工营。除此之外,还由上而下地设立了治安保卫、医疗保健、物资保障等专门机构。各级组织指挥机关的领导人,均由同级党政机关一二把手担任,力求政令畅通、一呼百应、有求必应。
海防工程的目标任务是,筑起一条高8.17米、面宽8米、南北纵向5公里的海防大堤,围垦滩涂1.5万亩,并为一个乡级农场提供农田水利配套设施。这是继兴垦围垦工程以后5年多来启东最大的农业项目工程。廖角嘴地处启东东南角,三面环水呈半岛形,地质结构比较复杂,气候条件差异明显。海防工程的期限和一次性的成功率,均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性。
为此,县总指挥部提出了“发扬愚公移山精神,20天打胜海防工程”的战斗口号。各水利兵团、民工营以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为内容的横幅标语,悬挂在了沸腾的工地上,响彻在高音喇叭里,表达“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坚强决心。
但是,围垦战役刚打响,我们遇到的困难,比原先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刚从连续3年自然灾害的困顿中缓过气来,又赶上了十年浩劫的厄运。民工吃不饱肚皮,成了普遍存在的难题。就我个人而言,25岁的小伙子,小队里分给我的口粮每月不足30斤。农历春三二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和大家一样吃的是薄粥,挑的是百二三十的重担,饿得上顿接勿着下顿,哪有力气挑泥筑岸做生活。后方的父老乡亲得知这一情况后,千家万户自发性地开展捐粮送菜活动,把平时节省下来的麦粞玉米粞,连同自留地上的萝卜青菜洋番芋送到了工地上。不少老人真诚地说,我俚宁愿饿一顿也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皮挑烂泥。驻启部队的解放军指战员得知民工缺吃少住的情况后,挤出军粮和帐篷送到民工营,还参加义务劳动。工地上出现了军民团结一家亲,共建启东海防线的感人情景。
“数万民工来围垦,伊俚就是我俚的自家人。”海防工程打响后,沿江沿海的千家万户都腾出房屋让民工入住。有些房东看到民工又饿又累,就把家里的余粮、被子和地皮小菜送给了原本素不相识的外乡人。如胜丰村村民胡锦康家只有2间房子,却住进了15个民工。为了让这些远道而来的民工有地方搭地铺,老胡所有台条椅凳移放畜棚里,还把家里的余粮柴草全部送给了民工。
垒筑海防大堤、开挖护堤河、围垦滩涂 1.5 万亩是海防工程主要任务。在构筑大堤之前,必须在滩涂外沿筑起一条两米高的挡潮堤,又称“小磐”,以确保民工的人身安全和围垦工程的顺利进行。换句话说,海防工程的成功与否,首先得由一条小磐来挡潮防风。没有小磐,就无法构筑大堤岸,无法完成围垦任务。
只是事与愿违,4万民工用六七天的时间垒起的那条小磐,在正月半的夜心里被海潮冲得荡然无存。海防工程由此中途停止,数万民工不得不原路返回。
当代愚公决战海防堤
小磐的成而复失,使4万民工心灰意冷。在他们看来,挡潮堤的消失好像快要收割的一熟花地遇上了龙卷风,令人失望和伤心。
面对初战失利,县水利工程指挥部将毛主席著作《愚公移山》的单行本,发放到各水利兵团民工营。要求大家像古代愚公那样,把海防围垦工程中大堤小磐、河道民沟当作两座大山,以堤岸不成挑泥不止、围垦不成绝不收兵的精神决战海防工程。《愚公移山》之作,被运用得恰到好处,取得了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的实际效果。
同年二月初又逢小汛,海防工程抓住这一良机全线复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尽管初战失利的原因在于大潮和大风,但在二次开工时,各路兵马还是把人为的作用放在了第一位。在作好连续作战打硬仗、打恶仗的思想准备的同时,尽可能地备足了粮食柴草和抢险物资,如编织袋、芦笆门、毛竹等。那时我在老家和合公社七大队担任大队会计,既是参与围垦的民工,又是筹集抢险备用物资的负责人。对于这些防范措施在决战中所发挥的作用,更是心知肚明。当时民工队伍因为首战失利产生了消极悲观的情绪,但在听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后,的确提高了决战决胜海防工程的精气神。各水利兵团民工营的主要领导,与民工同吃同住同劳动,坚持24小时值班制度,并加强巡回检查,以求取得海防工程的完胜。
自然界的反常现象,在特定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也会有其反复无常的顽劣性。那一年的廖角嘴海潮,在海防工程第二次“得小磐”时,又接连杀了几个回马枪。二月十四、十五涨潮的时间是在中午和半夜子时。4万民工在一轮明月下清晰地看到,那波涛汹涌的海潮,带着震耳欲聋的涛声,从大海深处向西北方向呼啸而来,越过沙滩,沿着泓道,向尚未完工的挡潮堤,发起一阵又一阵的冲击。所到之处,浪花飞腾。小磐在不停地晃动,薄弱地段被冲出决口,潮水打着漩涡向堤内长驱直入……幸好我们在事前作了充分准备,在大潮袭来之际,把扎好的芦笆门、毛竹排搁置在小磐外侧用于防风挡潮护堤。哪里出现塌堤,就把装满了泥土的编织袋、麻袋甩向决口,避免了挡潮堤全线崩溃的再发生。潮退风停,我们全身上下都是泥土和海水,一个个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堤外气喘不已。有人风趣地说,我们是民工,像愚公,更是“泥水工”。纯朴的浪漫主义精神,洋溢在海风涛声中。
重筑小磐后,围垦大军移师主阵地,发起了构筑海防大堤岸和护堤河(又称“转河”)的总攻。海防大堤顶宽、堤高各为 8米多,岸脚宽度 10多米;护堤河宽 25 米、深 4 米,全长 13200 米。这给施工带来了两大难题:一是大堤外侧的堤土,取自外沿滩涂。由于 50米间距土质泥泞,须得另铺脚路方能施工。二是堤岸面顶与河底之间的高低垂直距离达 12 米。民工挑着重担爬坡筑堤,越干越吃力。
岸脚外滩涂犹如沼泽,不铺设脚路无法施工。于是动员后方再次筹集大量的麦秸、芦柴、棉花萁、玉米秸、麻袋、编织袋、芦笆门、毛竹排等可用之物,铺设起了颇具海防特色的筑岸脚路。尽管如此,不少民工还是被刮破了脚皮、磨破了肩头。
大堤封顶河床见底,挑泥筑岸的最后阶段,民工挑着泥担从河底爬到岸顶,双脚就是想象中的电梯,自己仿佛成了传说中的机器人。但他们都乐呵呵地说,愚公脚下没有绝人之路,开完夜工去看圆陀日出。
主体工程全线竣工后,4万民工随之又投入到了挖掘竖河、横河、民沟的配套工程中。配套工程的地段,虽然全在堤内的处女地上,施工时不再受到海潮的袭击,但其土方工程量却创了启东之最:挖掘面宽 16~18米、深 2米左右的横河 11 条,总长 1200 米,土方工程量 39.6 万立方米;挖掘面宽 8 米、 深1~2米、长450米的民沟174条,土方工程量达60多万立方米。垦区内建立了农田水利网络。
迁徙移民改造盐碱地
廖角嘴新增了 15 万亩处女地,民工一走这里成了不见一缕炊烟、一间屋、一个人和一棵草的“四无”之地。由于土壤中含有大量的盐分,这片 10多平方公里的滩涂上,晴天一片白花花,雨天一片水汪汪,土壤属性为盐碱地。毋庸置疑,若想使盐碱地成良田,须有一个移民落户开生田的过程,其中包括建立商业网点和医疗、邮政、电站、粮站、菜场等公共设施,都得从无到有。
上级民政部门及时批准了撤销县驻海防办事处设立海防农场的报告。新成立的农场下设 6个大队。当时,全启东县有 6个区,以一个区结对一个大队、一个公社结对一个小队的对口定向方式迁徙移民,集结人力资源到此开生田改造盐碱地。
1973年5月初,首批移民入户海防农场。我是其中之一,独自从老家和合公社迁移到了海防 6大队 2小队。首批移民都是单身汉。每个小队的场工不到 20 人,人均耕地 5 亩多,实行集体劳动。报酬方式是按出工日记工分。起初几年是在农场干活,年底回到老家所在的大队里领取工分铜钿。不管是干部还是普通场工,都住在 4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一日三餐吃在集体食堂里,伙食费自理并记账,年底结账。来到农场后,我仍然是大队会计,和党支部书记、民兵营长、治保主任等3人,一起住在芦笆匾、芦笆门、毛竹桁料搭建的集体宿舍里。1974年,我按全报酬干部待遇记工分,全年总共3600分,总收入是 160元,扣除伙食费后所剩无几。在此以后的五六年里,我们用多种方式开生田改造盐碱地,并作出了三大创举。
一是种植大米草,促淤保滩出奇招。大米草是草本植物,可以促淤保滩阻止咸水潮。上世纪 70年代初,海防农场在上级有关部门的支持下,从国外引进大米草并试种成功,有效地阻止了堤内大田碱性的进一步恶化。1978年3月,这一创举获国家科技成果奖。10月下旬,国家科委在我县召开试种大米草促淤保滩现场会。诸多场工高兴地说,小小大米草竟然得了国家大奖,海防农场大有希望。
二是麦秸当被盖,地质由咸变为淡。所谓的开生田,就是指通过连年试种农作物,把盐碱地逐步改造成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风水宝地”。这一过程时间较长,对于白手起家的场工来说实难承受。为了尽早让盐碱地蜕化成为丰产田,我们借鉴前辈的做法,用麦秸盖在地皮上,让干柴汲取土壤中的盐分,加快改造过程。每年麦收后,全体场工倾巢出动分赴各地收购麦秸。用水泥船运回农场后,将其全部覆盖在地皮上。一个小队当年收购的麦秸要有30来船六七万斤,附近几个公社的麦秸被收得一干二净。我们甚至还采取了隔年预先订购的方法,以求确保这宝物的及时到位。于是,转 河、竖河、横河里的草船队,成了富有海防特色的一道风景线。
三是大面积栽种水稻,土地经营效益明显提高。启东只种玉米棉花、蚕豆麦子,不种水稻的习惯由来已久。沿海产稻地区成功的经验告诉我们,播种淡水作物水稻,既可提高土地经营效益,又可因灌溉淡水而改良土壤。从 1973年起,我们大胆地推行了耕作制度的旱改水举措,即水稻与玉米棉花在茬口布局上轮番种植。全大队每一只埭开挖一条长1000米、宽1.8米、深1.2米的主水渠,每两窕地皮开挖一条长450米、面宽1.2米、深0.8米的分渠,用于传送水源灌溉稻田。播种水稻对于我们来说,同样是一改造盐碱地的项目工程,也是科学种田的一个招数。通过水稻与其他粮棉作物的按季换种,我们取得了亩产皮棉超百斤、亩产粮食 8000 斤的好收成。在原先的盐碱地上,实现了金山银山一担挑的梦想。
从1976年起至1996年,本人在这里担任大队、村党支部书记,亲身经历了围垦造田、建立农场、撤队建村、改造盐碱地的全过程。2008年,原先隶属于海防农场的两个行政村,合并成了圆陀角村,现今隶属于江苏省圆陀角旅游度假区。
圆陀角村是江苏日出最早的地方,风光旖旎,令游客叹为观止。当年的围垦者们都已过上了小康生活,但至今我们依然还珍藏着当年用于挑泥筑岸、挖河掘沟、改造盐碱地的扁担铁锹、泥络担子等老物件,以此纪念那个围垦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