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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疆拓土》五代接续垦荒人——一对姐妹深情追忆艰苦创业的岁月

发表日期:2022-10-22 10:46:32 信息来源: 阅读量:


五代接续垦荒人

——一对姐妹深情追忆艰苦创业的岁月

张翼飞

 

       启海地区因长江坍塌失地造成人多地少。启海人以种田精明著称并擅长植棉。张謇的滩涂垦荒,短短 20 年内仅启海就集中移民达二三十万之多,分期分批北迁垦荒,这在中国近代史上所罕见。本文采写了一对表姐妹艰辛的创业故事。

 

 
 
 

1934年,姥姥成了大苴垦区首批垦荒人

(口述人:陈兰英,又名灵姐,女,82岁,吕四港镇聚煎村人)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70多年前的。

       我姥姥张俞氏,原籍海门县五区无畏乡(今启东市合作镇富安镇西北一带)。姥姥生前常说,年轻时,她随姥爷一起到大苴垦区租田垦荒。几年后,聚了点袁大头,才变租田为买田。民国 23年(1934年)大旱年,正式移民到吕四西北大苴庙东北岸角大苴聚盐公司垦荒。

       我姥姥说,她垦荒的地,原是“四先生”围垦出来的。四先生叫张謇,是状元。大苴庙,是吕四西北十几里的一个庙宇。建于前朝同治年间,香火也盛过一阵。后来,由于年久失修,庙没有了,当地人便在那里蓄海卤煮盐巴,张謇也在那里办起了大苴聚盐公司。老一辈说不清垦区具体地址,习惯把张謇围出的荡田说成大苴公司。

       听姥姥说,她正式到大苴公司来租地垦荒,那是 1934 年的事。开始几年,土地是租大苴公司,和吕四垦牧公司签订契约的。垦荒人知道,这两家公司都是四先生的。年景好时,公司象征性收一点租。年景不好,租金可以缓收。但不许租种者中途弃田不种。这些都有契约规定。三四年后,我姥姥在荡田相对高的土堆上搭了一间茅草田头舍,就把大苴公司的20 多亩荡田地,超低价由租转买。这样,我姥姥成了大苴公司的第一批移民。

 

图为民国时期的启东妇女在田间劳作的场景
 

8岁时,我成了大苴垦区小移民

(口述人:张彩娥,女,81岁)

 

      1949年夏,风暴潮正面袭击启东。启东遭遇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特大风暴。灾害发生后,政府要求受灾户积极抗灾,鼓励自救。

      我奶奶叫张俞氏,我是她的大孙女。灾害发生不久,奶奶就把我接到大苴公司的住处。当时,我8岁,已经懂事记事了。

      奶奶的住家,在大苴庙东北四五里,离挡浪堤不到100米。每天潮涨潮落,看得见也听得见。人们称挡潮的海堤叫范公堤。当地人说,这海堤张状元修过几次,不然早就冲塌了。家的东北岸角处有一座小闸,闸门是木板钉的,很简陋。平日闸门不开。大潮大水时,闸门关着但漏水。看闸的,好像是派工轮流的。只有一个叫孙庙富的,自称是四先生的亲戚,无田耕种,病恹恹的身子骨,便顶了个长期但拿不到薪水的闸工位子。

      奶奶家的东西窕,都是各地移民到大苴公司开垦的。我记得的有:蔡学才,海门三星人;何北昌,南通北兴桥人;黄建忠,久隆镇人;陈老五,头甲人;宋一石,泰州人;丁秀华,太仓人;张根良,海门六匡一带人。还有的移民,也不知姓啥叫啥,从何处来。他们在田头搭一间环洞舍,一副泥涂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是孤儿,也没有学名,大伙管他们叫乱草子、小头鬼、狗吃猫儿等离奇古怪的名字。这些大苴公司第一批移民,当年来开垦荡田,除了家中贫困实在无法在故土待下来,是不会在外苦苦玩命挣扎。不大的 窕头,容纳“百家姓”。垦区荡田第一批移民的姓氏大多具有这样的特征。

 

图为民国时期的佃农劳动场景
 

       大苴公司荡田,当时说不清有多少面积。听老人说,范围西到六斧头(地名,今吕四港镇聚煎村西首),东到大洋庙(大洋港西),南到西宁、周湾,北到黄海岸边的一大片。但这还只是张謇多年围垦的一小部分。张謇在南黄海边围垦的荡田多得没法估计。

      当时,没有移民这一称谓。当地人称移民为“南沙人”或“外沙客”,不客气的叫“沙蛮侯”。移民管当地人叫“江北人”。

      移民们带着希望来,想在荡田垦荒,改变自身的命运。但在当时情况下,实在不容易,也不可能。

 

奶奶垦荒24年的酸苦经历

(口述人:张彩娥)

 

      我奶奶张俞氏,自 1934年起常年在大苴公司垦区开垦,至 1958年办人民公社土地全部归集体所有,前后共24年。

      我记得,1949年秋我到奶奶那里安家,到 1958年回志良公社老家。十年中我亲眼看到奶奶是这样垦荒的。

     奶奶租买的荡田整整一 窕,按照吕四垦牧公司的说法,是1万步(旧制,今约40亩)。荡田一 窕呈长方型,东西和南北的长度比例是2∶5。每 窕四周有沟河。东西向的称为横河,南北向的称民沟。横河的水面水深都比民沟宽深。横河有排水蓄淡功能。民沟水少了,横河的水排进来;民沟水太丰了,可以排到横河里,横河过闸通海。据奶奶说,这民沟和横河设置,在她来的几十年前就这样子。四先生为垦区农田设计的规格和样子从来没有改变过。

       奶奶家的荡田和周围一样,处于半荒和全荒的多。一是沟河多年无力疏浚;二是南黄海十分猖獗,海水冲垮岸堤是常事。海水一倒灌,种下的不管长成啥样,全部泡汤。

      对海水潮汐,垦区的一家一户无力应付,但也想方设法对付。奶奶说,海潮来前,让它威势小一点。她采取的方法有一些离奇,也是听人说跟着做。在台风来前,就在自家茅草屋四角撒一些盐巴。说是台风大,是龙翻身打滚作怪。盐是皇帝用的,是皇盐。皇盐镇得住台风这魔鬼。在大风大雨到来时,老百姓头上倒扣一只旧畚箕,说是风神龙王怕脏不敢来,也能辟邪。这两个法子是移民何北昌提供的。何北昌的祖上在山东一带,那里义和团起事时对付洋人,也这样做过,据说有效。在灾害面前,无助的移民只能这样选择。但结果,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图为民国时期的佃农在棉花地里劳作的场景
 

       大风大雨大潮以后,荡田里的水是排不干净的。田里已经结好的香瓜,像一只只篮球浮在水面,在风暴之后的烈日煎烤下很快腐烂。移民上百天的辛苦全部白费。棉花、玉米、粟米等不耐水作物,现状更是惨不忍睹。

      在自然灾害面前,垦区移民显得那样的无助。

 

垦区五代人的生活今昔

(口述人:陈兰英)

 

      我家从姥姥第一代到大苴庙垦区围垦、开垦,到我31岁的小孙子,已经是整整五代人在大苴公司(今一部分为吕四港镇聚煎村)立业创业。

     姥姥生前常对我和她的孙女张彩娥念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她垦荒的事。在那时,四先生仅仅是把大苴垦区围好,许多设施设备还是打白条。这难怪四先生,他也太忙了。从苏中射阳八大家(千秋镇)到长江黄海交汇处的启东,造就了空前规模的垦牧区、场、总、甲、圩、公司、灶所。仅纺织这一块,南通地区就有一厂到八厂。全国第一所中等师范学校、第一所邮政代办、第一条城区铁路、第一座博物馆、第一所中等农垦学校,等等,众多的全国第一,都是四先生实业创办的。他也分身无术,无法一个个去解决难题。

      垦区的具体开垦,由各农户自行规划解决。大苴垦区,离黄海只有100米,土地的碱性很重很难去除。姥姥接手这块荡田时,虽然已经闲置十几年了,但只存盐蒿稀落落几枝,茅草也是极少极少。田里满是螃蜞洞,引进淡水全从洞里流光。施点人畜粪,也留不住肥。在重重困难面前,姥姥还是扛住了。她和邻居一起,开排水沟蓄淡排咸,种草头做基肥,种多种耐干耐咸农作物,如高粱、小米、旱稻等。从1934年到1957年,整整23年,姥姥就这样过来了。

     我姥姥有个习惯,就是每年栽几株树。在海边栽树也难,成活的不多,长大的更少,但她还是年年种。她说,树懂疼人。小树十年八年长大,天热能挡太阳晒,天冷能躲风。海边经常有大风,绳子一头拴在茅草屋上,一头牵在树上,就安全放心了。她还说,树长到一定时候,可以削成扁担,可以做铁锹的把手。扁担铁锹,海边的人世代用得着。

      我姥姥的种树经,传到我父兄两代,的确有用。我父亲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参加过大洋港岸区修补、港区疏浚、南通任港水利枢纽、通吕运河工程、秦潭围垦、塘芦港围挡、兴垦农场围垦等重大水利工程。传至我弟弟一代,他也参加过永隆沙围垦、三和港、红阳港、灯杆港水利工程和寅兴围垦。他们父子俩出征水利、农田围垦时用的铁锹上的把柄和扁担,还是从我姥姥当年栽的树上砍下来的。

      1992年,启东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田围垦工程——寅兴垦区围堰结束。从这次以后,再也没有肩挑手挖的大型农田水利围垦工程。启东的青壮年开始从扁担下解放出来。我的儿子,过去一直担心他肩膀嫩、挑不动泥络担子,学着别人到广东、黑龙江、内蒙等地做小五金生意。在大苴庙老垦区,垦荒移民后代做小五金生意的,全国各地都有。有的还把生意做到了国外。

      到了第四代,都已转岗转业了,做生意的,上大学的,办小五金企业的。这里的公共设施设备、住宅别墅、高档轿车,我敢说是“带鱼里的鲳鳊——独阔”,全市最牛。

       我们是大苴庙垦区移民的第三代,现在已进入老年。只要牙口好,吃啥全顺心。童年时,盐蒿嫩枝当饭吃菜用。中年时,看到盐蒿直反胃吐酸水。这物,以前田里到处是,现在成了稀罕。现如今,听说这盐蒿能减肥降血脂血压,又想起吃它。

      2020年春节,因为防控新冠病毒传播,我选择居家。弟弟来电告诉我,村里要办村史展览,需要他把两代用过的扁担、铁锹、泥络担子作为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