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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疆拓土》水上长城挡浪墙

发表日期:2022-10-31 10:47:06 信息来源: 阅读量:

水上长城挡浪墙

黄鹤群

 

       从启东吕四港向东十多公里处的秦潭一隅,有一排绵长而陈旧的水泥城墙,傲然挺立在当年老海堤下的蓬蒿芦苇丛中。这就是南黄海捍海斗潮、防坍兴垦的重要遗址——挡浪墙。它原是用来抵挡海潮的侵袭,被人誉为“水上长城”。不少人对此来历不甚了解,有的只是一知半解。

      其实,这座挡浪墙不是一开始就建成这样的,而是在总结已建的土堤、石堤、板堤、石与木板混合堤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其中还有不少故事。

      早在 1895 年,张謇高中状元的第二年,他奉命来到黄海之滨的吕四,组建通海团练,规划防倭诸事。他发现这里荒滩草荡茫茫一片,可以开垦利用。1900 年 10 月,张謇偕李审之到通海交界处海滩勘查,发现“通海之滨,可垦之地千顷”,加上当时朝廷下令“各省垦荒兴农”,张謇就“请于总督为奏咨报”,得朝廷钦批:“着即认真开办,务收实效。”于是,他着手初议“通海荒滩垦牧”,“乃拟营垦牧公司”,绘作垦荒地图,反复研核,筹备召集股东,筹办公司,开始大规模的通海垦牧。接着,他又萌生理念:围海造田,移民定居,开垦种植棉花,以解决大生纱厂的纱织之需,同时还可在此兴办教育。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堤东北防潮工程在建设
一堤东北石堤

       1902年,张謇经朝廷准奏,募股招工,规划设计,就在启东如今的海复镇所在地创办了我国近代第一个农业股份制企业——通海垦牧公司,之后便开始围堤套圩。

 

筑土堤

 

      垦牧公司为了围海造田,在“陆行无路,必自为路;舟行无河,必自为河”的恶劣条件下,先是组织民工在荒滩上筑土堤,以挡住海潮,保住堤内不受海水淹没。民工的人数视垦田的多少与工程大小程度而定。凡种百亩以下自垦田的分堤,组织的民工少些,种二三百亩自垦田的分堤则民工多一些。一般分堤起码有 20 名民工。像七堤,因工程较大,任务较重,则在前期组织的民工多一些,约三四十人。这些民工原为老圩或其他处的贫苦农民,一般离家三五十里,生活艰苦,或承田载钱。他们年轻,最多 30多岁,精力充沛,能干事。然而,在生产力很不发达的那时,人算不如天算,人们怎能心想事成?那时,新筑好的土堤,经常被海潮冲垮。据《海复乡史》载:1902 年农历七月廿六至八月初一,持续五昼夜的狂风巨浪,连七八十岁老人都“诧为未见”。公司所筑之堤被潮水冲毁 50 余处,“沿海一带,尽成泽国”。由张謇一手创办于二堤内的颐生酿造公司(今海门颐生酒厂前身),也尽毁于此。

      堤毁人在,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经垦牧公司组织,民工们长年累月,寒暑坚守,肩扛车推,继续战斗,工程堪比精卫填海,在艰苦卓绝中逐步推进。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04 年,又突遭大风暴,海潮侵袭,大片农田被淹受灾。张謇闻讯后立即从上海经南通到垦牧海堤,视察灾情,组织救灾,修堤修岸。修堤修岸需要许多挑岸工,工程工头一般兼垦务工头。公司管理人员指挥工头负责全线工程的推进,一般在第一天晚上要把第二天的工作向工头交代。第二天在食堂吃早饭时,工头具体分配民工的工作,分段负责。如每人负责一二百丈,照管、监督挑岸按地倒泥,并随时把泥打碎、拖匀。当工头把推小车、垦务等事发排好后,就带领其余民工去水利工地。

      至 1905 年,历尽千辛万苦,一至五堤基本围堤成功。谁知,“八月初三夜大风,暴雨狂潮猝至。”当时的《垦牧乡志》载:“潮乘风势,排空迭起,跨堤冲入,凶猛非常。”房屋大多被冲塌,棉田大片被淹没。仅一堤西圩就有8800亩棉田淹没于潮水中。毁堤之处,百姓有的“编筏凫水”,有的“鹄立残堤”,有的“踞于屋顶桌面”。饿死溺死者众。更有筑堤工长杨子卿等人奋力保堤,不幸溺毙。执事人“夜半编筏凫水及据桌终夜……漂牧场羊略尽”。“江导岷、龚伯厚、李伯韫昼夜守护危堤。”连续五昼夜的狂风暴雨,把历经千辛万苦建起的7条大堤全部摧毁,茅棚垮塌,牲畜冲走,狼藉一片。据《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所述,终因“飓风大潮,垦牧七堤皆伤损”。

 

筑石堤

 

      吃一堑长一智。由于土堤时筑时坍,张謇就通过股友决定由垦牧公司出资,开始构筑石堤。此时,一堤东圩大岸之事交给了三堤主任徐蔼如。徐经手后,就与江知源商量到狼山采石头,抛石堆积,内为泥土堤 。抛石后,大浪一到,石头被冲出,堆石堤仍遭失败 。徐蔼如共主管了七八年,后因病离职。由于一堤东圩紧靠三堤,垦牧公司常驻经理江知源(即江导岷)派徐翼才任三堤主任兼管堤东圩海堤维修工程。徐翼才采取土堤外抛石堆积,但几个大汛即冲散。冲散后再整理、堆积。如此三四年,整理费用多,损失大,不合算,改筑板堤挡潮。
 

来自狼山附近的紫琅石

筑板堤

 

       将两寸厚、一尺宽、七八尺高的洋松板夹在木桩里,底脚用芦柴,按五尺宽横一批、竖一批地排列,再用石头压住护脚。板堤建成后,大潮涌来,洋松板被波浪冲断,有的整片整片被刮走。板堤工程也失败了。

      后来,邱云章接替了徐翼才的工作。邱云章搞木板堤共4年,维修并加板,共用了 1万元。除原先板桩外,又加了 2尺长的铁螺栓,外有撑桩,内有拉桩。经十年奋斗,“堤成者十之九五,地垦者十之三有奇”。“道路砥平,沟渠疏通,田畴整治,芦苇丰蔚,木苗发生。”海复镇也“栖人有屋,待客有堂,储物有仓,种蔬有圃,佃有庐舍,商有廛市,行有涂梁,若成一小世界也”。这一年,年产棉花三万六千担,获利白银十二点四万余两。

       同时,张謇于1919年请来荷兰水利专家亨利克·特来克,规划建造了蒿枝港合众闸(七门闸),进行排水挡潮,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虽然平时小的灾害常有,像人患感冒那样,并无大碍,也无大的损失,但遇到风暴潮三兄弟一起来时,板堤仍抵挡不住大潮。在风暴潮的夹击下,也无效用。

       多次特大风潮的袭击,使垦牧大业受到重创。面对农业失收、股东动摇的严峻局面,张謇以力挽狂澜的胆略,决意重振旗鼓。他召集董事会分析灾情,绘制《潮后修筑图》和《大潮后修筑预算表》,劝勉股东,稳定军心,增筹款项。为使再修之堤避险稳固,张謇亲自出马,着素服,戴礼帽,令独轮车夫秦凤桥循“潮力所及之处”而行,以车辙为记作为日后堤基,将堤形设计由原先的直角改为钝角,以避风潮正面冲击。挡浪老海堤为水泥桩柱,木板墙,全长1585米,时称“水堰”。

       1921年农历七月十六日,公司又经受了一场大风潮。那年的发潮前两天,天上云发黄,预兆大风来临。十六日早上刮起了东北风,天上从东北向西南起跑马云,接着大雨滂沱,又临潮汛。老百姓称狂风、暴雨、大潮三兄弟碰头,一齐来光顾。当事人描述,十级以上的台风吹得人站立不稳,须三个人手拉手走。海浪打在身上觉得疼痛。风雨挟着迅速上涨的海潮向堤岸猛冲,水上涨了五六尺,圩田外的水比圩田内的水高四尺多。堤坝经不住冲击,溃堤决口。棉花全浸泡在水里,损失惨重。

 

筑水泥堤

 

      大约20世纪30年代末,张謇病故,垦牧公司常驻经理江知源也已去世。垦牧公司不甘心在海潮面前屈服,他们在吸取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前赴后继,继往开来,不断总结,征服海潮的袭击。既然土堤、石堤、板堤都经不住海潮的冲击,垦牧公司的后人们决定改筑“水上长城”——钢筋混凝土挡浪堤,即现在所称的挡浪墙。

      挡浪墙建在蒿枝港闸北侧的海堤外面,距蒿枝港闸仅一公里左右。因为岸边原有一座龙王庙,这座挡浪墙又称龙王庙挡浪堤。

      挡浪墙的建设由程尔治和邱云章共同决定、计划。由于程尔治有病,住七堤家中养病,实际工作落在邱云章身上。挡浪墙原由南通祥兴建筑公司于育之承包。于育之是建筑工程师,骑岸镇人,当年 50多岁。该工程由他设计。

      为根治水患,设计者察看了张謇当年在此围垦所筑的老海堤,研究了海浪冲击方向后发现,老海堤弯曲处自然形成一个特定的角度,正好迎对着海浪上岸的方向。如果涨潮时有东北风,潮汐乘着风势,往往巨浪滔天,向岸上冲击时力量特别强劲。因此,龙王庙附近的海堤容易在大潮汛时被巨浪损毁,严重威胁当地居民的生命财产。于是,建筑工程师重新设计改造原有防潮挡浪设施,增建破除大潮巨浪的钢筋水泥柱墩,抵挡海浪冲击堤岸的力度,以确保海堤安全,为堤内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提供保障,也促进垦牧公司棉花生产的顺利发展。

 
挡浪墙

      到了施工时,工程由祥兴公司组织实施。公司并没有完全按照设计要求和计划时间施工。他们在八月十三日大汛头上筑好部分水泥堤,但来不及填土夯实,水泥板的里面是空的。九月十三日忽然来了个怪潮,平时浪高仅一尺,那次浪高四五尺,一下子把水泥堤打坏了 20丈(以营造尺计)。按照合同,此次损失当由祥兴公司承担。后来邱云章提出来说:“祥兴是私人机构,亏本吃不消,而且此次是怪潮,是意料不到的。”最后垦牧公司补贴3000元,祥兴公司补贴2000元,工程返工重筑。

     重建的钢筋混凝土挡浪墙全长 760 米,高 3.3 米,桩柱厚 0.7 米,桩柱两侧中间有凹槽,用于插入闸板挡潮。这在当时来说已是很先进了。七八十年来,挡浪墙被海浪冲毁了 300 多米。现存长度约 400 多米,分南北两段。墙体分为两种结构:南段全长 300多米,墙体为插板式组装,墙墩两侧有凹槽,中间可以插入槽板。因为其承力较差,损坏较多。北段全长 200多米,墙体为整体浇铸结构,墙体上有一批三角形钢混结构板作支撑,上下左右都联成一体。两墩柱间隔1.18米~1.8米不等。墙板厚度为18厘米,墙体较为牢固,承受海潮的冲击力较强。现大部分已融入之后修筑的石堤护坡中。由于北段处于风口浪尖上,也被冲毁了 100多米,尚存 100多米。据当事人邱云章回忆,当时水泥堤的石子、黄沙是从宁波购进的,水泥是由河北启新水泥厂出品,钢筋是从上海五金店购来的。建筑工人是南通的,共20多人,人少好管理。工程逐段进行,共进行了一年。

      由于当时有了这段钢筋混凝土挡浪墙,有力地保护了堤岸,老百姓在大潮汛时再不用担心受怕。当地的老百姓还用它作乡名,称为“石堤乡”。现在,石堤乡已归并到吕四港镇,但在这一地域内,以“石堤”命名的村、商店、药店、道路、信用社、工商分局等等还有不少。

      挡浪墙筑成功之前,秦潭以西至大洋港约 10 公里岸线,被海潮向内陆逼退了十来公里。不少村落、寺庙逐渐淹没于南黄海的波涛中。自有挡浪墙镇守后,有效阻挡了潮水淘刷,特别是秦潭东南的大片海岸,不但未遭潮水蚕食,反而随长江口泥沙冲积淤涨,百年来孕育出不下 20万亩土地。启东版图因此而不断向东延伸。

     顺便一提的是,当时四堤的东北角潮力大,堤脚被冲刷、淘空,使土堤崩坍,需常年修补。这小水泥堤本也应由祥兴建筑。因先前赔款返工,与垦牧公司有了矛盾,不再承建。由于通过建筑挡浪墙工程,垦牧公司也学到了一些窍门。所以,垦牧公司自己组织力量建三四十丈(营造尺)水泥堤护脚。四堤小水泥堤高四五尺,堤脚木桩五尺深,是工人用大榔头打下去的。该堤由邱云章主持,工头倪洪范带工人施工不到一年,公司花三四千元,也自行建成了。

      沧桑岁月,世事纷繁。随着人们抗击自然灾害能力的不断提升,风暴潮的侵袭逐渐减少,这座钢筋混凝土挡浪墙的由来与作用,在人们的记忆中也逐渐淡忘了。进入21世纪,残存的挡浪墙又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人们对垦牧先辈英勇拓荒非常崇敬,挡浪墙引起了政府的高度关注。2002年,挡浪墙被列为南通市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在挡浪墙遗址所在地,江苏启东吕四港经济开发区规划建设挡浪墙遗址文化公园,内设张謇铜像、铜制浮雕壁画、荷兰风车塔、水中廊道等景观设施。2017年底,一期主体工程完毕,正式向游人开放。

      万物更新,皆蕴生盛。今天,尽管挡浪墙的防潮护岸功能已退出历史舞台,但它的历史文化价值却历久弥新、更加凸显。那静静挺立于黄海边的挡浪墙,以其斑剥脱落的混凝土块,锈蚀外露的钢筋骨架,向人们昭示着她那坚韧不拔的世纪担当。每一根桩柱无不浸染着厚重的历史沧桑,倔强地镌刻着垦牧先辈抗击惊涛骇浪的时代印记。是的,她是先贤们拓荒精神的有力佐证,也是护佑垦区开疆拓土的发展基石。